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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loner's philosophy



近日,永遠亭中庭的晨間風景是由非常稀奇的組合構成的。

大清早在中庭無意間碰頭的兩人都紅著一雙眼睛,不過並非睡眠不足,而是天生眸色使然。最初在中庭與換上劍道服、攜著佩劍的依姬不期而遇的時候,鈴仙忍不住發出了將目前永遠亭內所有住人一口氣驚醒的絕叫;如今時隔兩、三日,倒是大致可以平靜地聽著劍刃破風以及靴底摩擦踏步的聲響,一邊進行自己晨間的工作了。

至少,直到依姬公主挾在習劍的聲響間淡然地開口以前,她自認為還挺專注於手邊工作的。

「──怎麼了嗎?」
「咦?」
「從剛才起一直在偷瞄。」
「啊……噢,只是在想,前一次到地上來的時候,您並沒有早起練劍呢。」

她自認為挺專注的。看來果然只是自認為而已。

「上一次姑且算是私下拜訪,這回是不折不扣的公務。」
「呃,該怎麼說,月都鬧成那樣,您和豐姬公主也辛苦了……」

聽說只因為一句「肇事的元凶似乎在地上出沒」便被賢者們點名到地上出公差了。月都的高層就是這樣,鈴仙深切地覺得惟獨這點她實在不能再更懂了。附帶一提,豐姬公主和依姬公主帶著探女大人到永遠亭拜訪時是她應的門,開門的瞬間差點沒有當場嚇暈。

「坦白說,什麼都做不了的感受是很不痛快。不過,還是感謝妳守住了月都。」
「不,這個,其實我也只是照師父的交代硬著頭皮上陣而已──」
「雖然要是妳當年就能做好這件事,我會更高興一點。」

依姬公主的語氣太淡然,她甚至聽不出有沒有責怪的意思。兔子只能怯怯地轉動紅瞳。另一對和自己眸色相同,但遠要澄澈而深邃的眼睛在朝陽下燦亮,定定注視著劍尖,別說瞥自己一眼,連些微搖曳也看不見。

專注於揮劍。鈴仙想起自己早已不是第一次看到這畫面,那時還有一堆同僚團團圍在身邊。所有月兔都敬畏依姬公主;同時,也沒有月兔不憧憬依姬公主。

她多少也想學到那樣的專注,於是試著將注意力拉回自己被賦予的工作上。習慣以後,劍刃破風以及靴底摩擦踏步的聲響並沒有想像中的難耐,可最終鈴仙還是開口打破了相對無言的狀態。她總覺得有話要說,有話得說。

「……那個,依姬公主。我很抱歉。」

劍刃文風不動,依舊以相等的軌跡撕裂空氣;堅實的靴底依舊以一貫的規律踏響。長長的兔耳無聲無息地縮皺起來,低了下去,前端幾乎要垂到髮上的時候,又有問句挾在習劍的間隔中傳來。

「──真的就這麼怕我嗎?」

對啊怕死了。如果逃走以後不曾再見面,她覺得自己會毫不猶豫這麼回答。然而這個當下,早上晨起,在中庭裡平靜地碰頭,各自練劍與作業,偶爾怯生生地偷瞄依姬公主幾眼,鈴仙又覺得「怕」這個答案並不精確。

還沒有離開月都的時候,她是怎麼看依姬公主的?沒有同僚不憧憬依姬公主,她大概也曾是那其中之一,很多單純的兔子都被公主這習劍的樣子迷倒過,有樣學樣。

「不是的。不是……應該說──」

然後輕易地達到了「辦不到」的結論。畢竟兔子就是這樣的,不學無術。豐姬公主也這麼評論過嘛。

「覺得很遙遠吧。」

劍刃落下,靜止不動了。這回劍尖重新提起的時間稍微隔得久了點,兔子小得可憐的膽子終究只夠讓她看到這裡。破風的劍鳴還是那麼淡然,洗鍊得接近了無情緒;片刻後依姬公主簡短的答覆才傳來,說到底那算不算答覆呢,鈴仙並不曉得,只是莫名有種感覺:那平淡的聲音聽起來意外地近。

「這樣啊。」

依姬公主收劍時,她正要開始研磨徹底風乾、整理完畢的藥草。眼角餘光瞥見搖曳的紺色袴襬,她抬起頭,那張英氣凜然的臉龐兀自平靜,大氣不喘一口──果然令人佩服的事就是佩服。才剛這麼想,她察覺依姬公主難得出了點汗。若是平常,這種程度大概是家常便飯吧。

不過,這裡並不是月都。是正值酷暑的地上。時間還很早,卻已熱得可以。

「……我去拿毛巾過來吧?您稍等一下。」
「不用了,妳還有自己的工作吧。」
「噢,嗯。」
「看起來倒是比當年站在靶場上時像樣多了。」

依姬公主過去最常對她說的其中一句話是,別老是低著頭。她當然也不想老是低著頭,但不知道為什麼,站在這個人面前的時候,忍不住就是會想低頭。

「那個……果然還是很抱歉。」
「別在意。」

有隻手安安靜靜地,輕輕覆到兔子耷拉著的腦袋瓜上。說實話那隻手的感觸並不舒服,從前還在月都時鈴仙便這麼想了。和豐姬公主親切的手不同,滿是粗硬的繭,幾乎不怎麼向兔子伸來。

「好好加油吧,優曇華。」

繭很刮人,不過以前至少還不覺得疼。那隻手不怎麼遲疑,亦不多停留,很快溜開了,鈴仙甚至搞不清楚那股輕微的痛感是不是真的存在。留下疑惑的她,依姬公主逕自走向屋內。說來以前依姬公主不是這麼叫她的,「鈴仙」是依姬公主和豐姬公主取的名字。

在重重的困惑裡,地上的兔子歪著頭,抖了抖耳朵。



「──覺得很遙遠……她這麼說呢。」

林間深處傳來蟬的群鳴,或許還有其它夜蟲夾雜其中,涼爽的晚風吹得竹葉沙沙作響。今晚月色很美。她們的淨土不欠什麼,不過,偶爾需要和地上之民一樣抬頭仰望時,依姬多少會希望這副景象也能在月都的夜空得見。

「忘記在哪裡看過了,有個說法是,兔子太寂寞會死掉呢。」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但那孩子似乎過得好好的啊。所以,搞不好比較寂寞的是人吧。」
「……」

依姬轉向姊姊,還沒來得及看到人,一支冰冰涼涼的江戶切子已經搶先遞到面前。月光一樣的金眸只是微笑。

「姊姊說過吧,酒是心情好時才應該喝的東西。」
「是啊,我的心情確實很好喲。」
「從剛剛的發言來看簡直完全摸不著頭緒。」
「因為知道了妹妹依然是個會受傷的人呀。對我而言,沒有什麼比這一點更值得高興了。」
「我有時真的覺得姊姊很壞心眼。」

依姬從豐姬手裡接過講究地冰鎮過的江戶切子。想必是覺得那抹轉瞬即逝的沁涼是不能糟蹋的,作姊姊的也跟著速速端起了自己面前那一支。

「乾一杯吧。」
「敬什麼?」
「敬天才的孤獨囉。」

明淨剔透的玻璃碰出小小的、清脆悅耳的聲響。無論喝過幾次,地上的酒滋味仍舊複雜難辨,無以名狀,或許正適合現在的心情。

「說實話,這樣好嗎?我不明白。」
「連妳都不明白了,其他人更不會明白啊。」

依姬含著酒,漫不經心地玩味,但不確定當下自己是不是想思索。酒是複雜,然而緣廊外的夜風與月色都很清淨,紙門開著通風,於是有幾隻豢養的白兔從屋內慢慢聚集過來。

在這間宅子裡,牠們是比她們還老的臉孔。白淨豐潤的毛球們並不畏人,自顧自湊到身畔。依姬本來已經伸出手,在觸及毛茸茸的白兔前卻頓了下來。姊姊澄亮的金眸映著並非第一次發生的風景,也不說話,偏就選了嘆氣,嘆得優雅且無懈可擊地刻意。

妹妹那隻手總算埋進了白兔柔軟的絨毛裡,姊姊不時會想,那手搞不好比自己的要精巧、溫柔,只可惜不太得見。偎在妹妹身邊的兔子沒有貼近,也沒有遠離,僅輕盈地顫了顫耳朵。

「姑且先不論明不明白,妳看。」

姊姊開口了。

「至少,這回兔子沒從妳身邊跳走啦。」






「唉,乾脆認真考慮帶隻兔子回月都去好了。」
「是吧。懂我的心情了吧。」
「……不,果然還是算了。」
「為什麼?」
「我有姊姊就夠了。」



(Fin.)



認真想想,難怪這孩子是姊控啊。
大概是非常寂寞的一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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