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結束與到來都沉靜



在突如其來的下墜感間驚醒,豐姬抬起頭時,面前的平板壓得極小的音量已經開始傳來倒數讀秒的聲音。

「……快──樂!──」

半夢半醒的,前半段聽得不大清楚。彷彿以這句話為信號,遠方悠悠傳來的除夜鐘聲,蓋過了平板細小的音量。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猛然抬頭的動靜吵醒,伏在桌上小憩的妹妹也從交繞的肘彎間惺忪地抬起了臉,問:「噢,過十二點啦?」

「對啊。」稀奇地,平時若到這個時間點可能已響過一、兩次的公務機今日竟然全無動靜。豐姬掏出公務機,確認沒有任何來電或訊息,這才將手機塞回白袍口袋,在椅上伸了個懶腰。一小截足踝從牛仔褲管和值班標準配備的BIRKENSTOCK間溜出來,暴露在深夜的空氣裡,微妙地有股涼意從腳背一路往上攀,讓原先朦朧的意識漸漸清醒。

值班的時候,在這個時間點閒來無事地醒著其實不是件好事。要說為什麼呢,理由很簡單:距離晚餐也有好一段時間,差不多該覺得餓了。

原本如無意外,這個當下應該是和妹妹一塊兒,圍在家中客廳的茶几邊舉家一起吃年節蕎麥麵的。不過,通常一個人會這麼想就意味著發生了什麼意外,畢竟妹妹平時總說她運氣好得誇張,所以科內在安排年始年末連假的班表時,她理所當然漂亮地抽到了籤王:大晦日的班。

「姊──────!!!!!!」

一向沉穩的妹妹在聽見她抽中籤王的當下極其難得地在辦公室裡這麼抱頭絕叫。但妹妹就是妹妹,有難同當有班同值,冷靜下來以後依然踩著虛浮的腳步走向神經外科的辦公室,將自己的其中一班假日班調到了十二月三十一日。

結果就是現在這樣。傍晚六點多時永琳老師來探班,順道載著鈴仙過來,年夜飯趁著空檔窩在院長辦公室裡吃了,倒也不是全然沒有過節的氛圍。

「我去便利商店買點熱的喝。有特別想指名什麼嗎?」
「啊,這樣的話,我也一起去吧。」

原以為依例應該迎來妹妹「會胖喔」的吐嘈,孰料那孩子掩嘴打了個呵欠,跟著從椅上站起身,關了平板的螢幕。平板一暗,值班室眨眼便落入寂靜,豐姬扭轉門把,率先走了出去。

「好像越坐越冷呢。」
「……也難怪了。外面在飄雪。」

出了值班室,走在開闊的走廊上,溫度彷彿就掉了一圈,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聽見妹妹的回應,金眸轉向窗畔,遠方除夜的鐘聲已經停了,在夜空中綻放的煙火將依姬朝外張望的側臉映亮。

最終一人買了一罐熱可可,找零時店員在淺淺的睏意裡猶不忘笑容,對她們說:「新年快樂。」

說起來差點都忘記了呢。將熱呼呼的鋁罐遞給妹妹,隨手翻好那孩子有點兒歪斜的襯衫衣領和白袍前襟,她聽著妹妹拉開釦環的聲響,舉起自己手裡的鋁罐。

「剛剛在值班室忘了說。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明年別再抽到這種大獎囉。」

鋁罐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暖呼呼的甜味令人滿足,不過還是忍不住會想,要是啤酒罐或清酒杯的話就更好了。

熱可可喝完了,各自趿著舒適的BIRKENSTOCK走回值班室以後,公務機仍舊保持著良好的沉默,沒響過。醫院裡醫院外像兩個平行世界,外頭非常喧鬧;裡頭非常平靜。妹妹又埋頭趴在桌上睡著了,那是她閉上眼睛以前最後的記憶。

她不記得自己是否作過什麼夢,值班室是很難作夢的地方。再度睜開眼時,是被滿室日光照醒的,她歪在椅上,妹妹還是昨晚睡著時伏在桌上的樣子,仔細聽還能聽見寢息。她覺得自己還是抽了支好籤的,清晨六點多,她將妹妹搖醒,準備交班。

醫院的一天開始得很早。直到她們進了電梯,鑽進妹妹的BENTLEY為止,「新年快樂」的招呼此起彼落。昨夜飄的細雪已經停了,日光燦爛,握著方向盤的妹妹覷了晴空一眼,說著「天氣真好呢」的表情難得和天色一樣清朗。

到家時,餐桌上的雜煮正裊裊生煙。原先預設吃過早飯後讓她和依姬補眠的,不過昨晚值班奇蹟似地好好睡上了覺,沒什麼睏意。舉家唏哩呼嚕吸著遲來的年節蕎麥麵,決定等會兒乾脆便一起出門初詣。

「說起來,有幾年沒在正月第一天就來初詣了啊。」擠在人山人海的神社境內,走在身旁的妹妹這麼嘀咕,說話時輕煙縷縷。「……人未免也太多了吧。」

花了點時間好不容易去到神社殿前,豐姬想起昨晚和妹妹並肩走過的走廊,空蕩而安靜。零錢準確地落進賽錢箱裡,她動手搖鈴,二拜二拍,闔眼時妹妹昨夜倒映在窗上的平穩神情悄悄浮現。

願新的一年,一切皆如昨夜。結束與到來都沉靜。她發自內心這麼期待著
,又一次彎下了
腰桿。







2017年是由她們開始的
自然也該由她們結束
可惜沒來得及……

那麼,就讓2018由她們揭幕吧。

希望已結束的,或即將來到的
一切安寧且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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